当年从潮汕到南洋,顺利的话也需要一个多月的时间。华侨们最大的愿望,就是赚了钱回家一趟,他们不惜将很多时间和金钱花在路上,只因故乡是他们唯一的牵挂和眷恋。从侨批中,可以看到当年华侨下南洋艰难的真实写照,也可以感受到他们心系桑梓的眷眷之心。
有趣的是,从一些侨批中可以看到,汕头埠早年在发生疫情时,已有了完善的检验检疫制度。华侨在途中也发生了被“隔离”或被拒登船出境的情况。这种情况下,往返两地所需耗费的时间就更长了。
辗转一月 从潮汕到印尼
一封清光绪年间从印度尼西亚的班达亚齐市寄回潮汕的平安批,可以看出华侨们走一趟南洋有多不易。“……于人月下旬拜别后,至六月初一抵汕头,十一日搭轮舟(船)至梹埠,转轮船至亚齐系七月初一日也……”从汕头到达印尼的亚齐,就已花了整整一个月的时间。而从另一封侨批中可以了解到,在到达汕头之前,这位华侨是于五月廿四日在家动身的:“……男又五月廿四日在家起身,六月初一日到于汕头广南昌行……”也就是说,一趟下来,共花了35天时间,需要多次转乘轮船:从故乡乘船到达汕头,再从汕头乘船到达马来西亚的槟城,再从槟城转轮船到达印尼的亚齐。而且“陆路叨天庇,举止平安”,也即是中间没有一点阻隔。除了时间长,花费也不少,这封批信中还提到:“俱一用之盘费计二十四元。”据当时的来往侨批可以看出,24元不是个小数目,初到南洋的人经常凑不到回家的路费。
而一封侨批大概要寄多久呢?侨批都是通过批局的人乘轮船自带到汕的。也就是说,人走一趟需要多长时间,侨批就需要寄多长时间。有时碰上特殊情况,一封批信寄出到等来回批,历时几个月;如果不幸被弄丢,就是苦等几个月也等不到回批。
“本欲寄多些物件,怎奈此时船无直透(直接)到汕,携带物件非常艰苦,我守本份,不敢寄他再多。”侨批研究学者沈建华介绍说,从一些侨批可以证实,上世纪40年代末期,由于马来西亚轮船没有直航汕头,潮汕华侨要寄邮包就十分不便。马来西亚来往中国的侨批和邮包,都必须经一艘名为“茂生轮”的邮轮中转,这艘邮轮往来于香港、新加坡、马来西亚之间,大约两三个月来回一趟。
隔离5天 防疫严格耗时长
从一些侨批中可以看到,汕头埠早年在发生疫情时,已有了完善的检验检疫制度。华侨在途中也发生了被“隔离”或被拒登船出境的情况。这种情况下,往返两地所需耗费的时间就更长了。
一份寄自新加坡的侨批,信中提及“卅日抵叻。英政府不准登陆,全船华侨并买客单,皆载入棋樟山,冻港五天,至二月初四日方得登崖(岸)。”侨批研究学者辛镛说,这是当年国际海运一个防疫措施,到达目的地后,不准船上人员即时上岸,而要“冻港五天”,即是把他们安置在一个岛上先呆了5天,相当于隔离观察期。
另一封侨批则提到,父亲让水客代为带儿子到新加坡去,谁知儿子在登船前,被查出有砂目,只能中途折回。“……接云文高儿此次本拟携其同来,因在汕头检备处,称有目砂,故尔中途折回……”辛镛认为,清朝末年,汕头曾经遭遇过几次从南洋传入的热带传染病,死伤严重,于是从灾难中吸取教训,逐步建立了近代严格的卫生检疫措施。
连发5笔 只为亲人脱困境
一封看似普通的侨批,在得知背后故事之后不由令人唏嘘。远在古巴的华侨李维亮得知国际航空邮路恢复正常运转,心里非常激动,已多年没办法给家里写信的他提笔疾书给母亲邓氏写信,并寄上国币200大元。但李维亮不知道的是,家乡满目疮痍,很多侨眷不是家破人亡就是妻离子散,他的母亲已在三年多前因侨汇断绝,贫病、饥饿交加离开了人世,一封本想给亲人带来欣慰和喜悦的银信,却成了阴阳两隔呼唤母亲的催泪家书。
第二次世界大战爆发期间,侨批汇路几近中断,获知家乡遭受巨大灾难却无法救济,很多侨胞心急如焚,当战后侨汇一开放,侨胞们就迫不及待地往家乡寄银信,但因汇路还不是很通畅,战后寄批的人又很多,致使出现了不少“积批”的现象。
新加坡华侨林思曾“二战”刚结束,得知“侨汇开放之第一日”,便立即“奉上国币壹万元”,并且连夜写了侨批,信末特地注上“当地政府宣布侨汇开放后是夜十一时书”,可见其对家乡亲人之迫切牵挂。而另一位华侨林展开就更加“急性”了,他在战后两月间连寄了3封侨批和5笔汇款。第一封是在民国卅五年(1946年)元月初六日寄的,并附上国币四千元,但没有收到回音,于是又暗汇去国币四万元和国币二万元两笔汇款,“到时查收,切切回批来知为要。”过了10多天,又寄出第四批款给祖父及岳母共9万元。两天后,再次给祖父寄来第5笔侨批国币2万元。前后一共寄了17多万元,可见他是多么想为家人解脱因8年断绝侨批而陷入的困境。
【专家点评】
旧时,潮汕有一首民谣,道尽过番的艰辛,“火船驶过七洲洋,回头不见我家乡。是好是劫全凭命,未知何日回寒窑。”
每次过洋,假如是顺风顺水,行程需一二十日。假如碰上风波,则需要一个多月的行程。大海茫茫,生活条件十分恶劣,因疾病、饥饿和缺水而死的人,不在少数。
出洋谋生的人,都是出身社会底层,文化水平不高;到了南洋,只能从事底层次的劳动,收入低,生活境况不佳。所以,在各种侨批中经常可以看到诸如“行情冷落,入不敷出”、“商业凋蔽,取利无门”、“左支右绌,生计艰难”等语。有的“番客”在外几十年才能回家一趟,有的甚至一辈子不再回来,客死异乡。
疫病也是坐船过番人的心头大患。例如,嘉庆庚辰年间(1820年),潮汕多地流行霍乱,当时的海阳、揭阳、澄海受灾尤深。学界普遍认为,霍乱是伴随泰国等地往来潮汕的海船而生。1894年,潮汕鼠疫大行,《申报》报道,“(香)港中患疫之人往往附舟至汕头,至后无一生还。”加上当时卫生医药落后,瘟疫的发病与死亡率极高。
而对于那些在家苦等却音讯渺茫,还要赡养父母抚养儿女操持家业的潮汕妇女来说,其境况同样凄惨。所以又有民谣唱道:“前世无身修,嫁着夫婿到外洲。去时小生弟,返时留白须。” 这其中,多少辛酸,多少泪,多少默默流逝的青春和无穷无尽的等待,最终都寂寞地归入苍凉的命运之中,令人喟然而叹。
(辛镛)